●淡水河畔：沙沙絮语

童年是散落在河岸的碎玉，每一片都折射着璀璨的天光。每当我闭上眼睛，充满甜味的河水气息，总是伴随着蝉鸣扑面而来。

淡水河像条翡翠绸带，河堤边的玉米田在暮色里翻涌成金色海洋。我们这群野孩子总爱往河边钻，在清凉的河水里扎猛子，用竹竿钓起粼粼波光中的游鱼，捡来枯枝生火煨地瓜。

烤焦的甜香混着芦苇沙沙的絮语，把整个夏天都腌渍成蜜饯。记得岸边那些沙丘像巨兽隆起的脊背，我们总爱钻进幽暗的洞穴，幻想自己是闯荡江湖的绿林好汉。

●遇事沉着：胆大包天

论起顽皮我可算个中翘楚，有回逞能从三米高的老榕树上跃入深潭，入水才惊觉手脚抽筋，河水化作千万根银针往肺里扎。生死关头我我沉着应对，钻了一个空子，双腿用力往上一蹬，猛吸了一口气，然后闭气让自己放松往下沉，在水里睁开双眼摸爬。

终于爬到岸边上岸时，见到夕阳正把河面烧成熔金，我在死里逃生的惊慌中迷茫，却听到伙伴们的欢呼之声，已经惊飞了整片芦苇荡的鹭鸶。

更记得那个燥热的午后，我们在田埂边发现两个鼓囊囊的麻袋。心跳快得像擂鼓，手心沁着汗，七手八脚拖着"宝藏"往竹林跑。哪知麻袋里蹦出的菜籽撒成漫天绿雨，追来的农人举着竹扫把，将我们撵得鸡飞狗跳。后来才晓得，原来偷拿的油菜种子要值两担稻谷钱。

最惊魂的是那年惊蛰，我们从石缝里揪住条花斑长虫，兴冲冲装进面粉袋往镇上蛇店闯。老板掀开袋口时脸色煞白，竹烟杆"当啷"掉在地上："夭寿仔！这是见血封喉的龟壳花！"我们这才后怕得腿肚子转筋，那袋子里装的哪是零嘴钱，分明是阎王爷的请柬。

如今想起仍忍俊不禁的，就是那些被我们糟蹋的"玩具"。张家小哥揣来的宣德炉当弹珠洞，李家小妹拿袁大头当扑克筹码，最阔气是王家少爷，整匣子大清龙邮随意分给我们叠纸炮。当年叮当作响的"破铜烂铁"，如今在拍卖会上怕是要惊落一地下巴颏。

河风依旧在暮色里翻检着往事，只是当年那群泥猴儿，早已散作天涯。

●武林高手：龙的传人

开放的校园是我的专属王国。操场上随风摇曳的凤凰木是我的仪仗，单杠双杠是等待征服的坐骑，就连花坛里搬家的蚂蚁都是我的子民。作为这片领地的主人，我自然成了孩子王。在这里不仅学会了各种球类运动，更在八岁就征服了成人自行车，攀墙爬树时宛如灵猴的身手，常引得大人们驻足惊叹。

某个雾气朦胧的清晨，我在校园的梧桐树下，偶遇武林高手。清晨薄雾中的白发老者，他出拳时衣袂带风的声响，比我偷摘莲雾时还轻巧。死缠烂打下，这位北派拳师竟收了我当关门弟子。此后6年，晨露未晞的操场成了演武场：蹲马步要顶住三本字典，扫堂腿须卷起五片落叶，就连翻跟斗都得穿过高低杠的缝隙。

这般严苛训练，锤炼出我猿猴般的敏捷身姿，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。六年寒暑的梅花桩与长拳训练，不仅练就了矫健身手，更将武者精神刻进了骨子里。

当其他孩子还在撒娇时，我已体会汗水浸透衣衫的坚强。这份早熟的力量，后来成为了我穿越人生荆棘的铠甲，照亮了我前行的光芒。

●书海浩瀚：过目不忘

学校图书馆坐落于楼梯洞旁，闲暇时我最爱钻进这方清凉天地。旋转的吊扇叶片搅动着油墨香气，我蜷在磨得发亮的木椅上，不知不觉便养成了手不释卷的习惯。五年级时，管理员阿姨笑着在我借阅卡上盖下最后一个印章——馆藏三千册图书，竟被这眼睛里闪着灵光的小童尽数读完。

音乐教室里流淌的琴声、体育室飘出的哨响、图书室沙沙的翻页声，构成了我的童年交响曲。置身于这个被知识浸润的天地，连走廊里飘过的粉笔灰都带着令人着迷的韵味。老师们常惊叹我过目不忘的本领，却不知那些躺在窗台的教具、挂在墙角的三角板，都在默默滋养着我对世界的想象。

●暗夜历险：幽深困惑

当两个姐姐挤在保健室窄床上入眠时，我早已学会在月光下独行。9岁的我已是胆大包天，竟然敢于独自穿越传说闹鬼的校园，深夜里摸黑去厕所。

门窗的玻璃在冷风中咿呀作响，婆娑树影间晃动的不是鬼魅，而是偷会的情侣。他们急促的呼吸声，倒比传说中的幽灵更教我心跳如鼓。

教导主任总说我是"长在校园里的野草"，确实，无论是清晨帮母亲清扫落叶，还是课间帮老师搬运教具，我的身影无处不在。这份熟稔让我能坦然迎视任何陌生目光，当同龄人还躲在父母身后时，我已能在菜市场帮校长夫人讨价还价。

暮色中的校园藏着太多秘密：东墙根第三棵榕树后的吻痕，器材室门锁的锈迹里凝固的誓言，这些暗处滋长的情愫，在我心里埋下比黑夜更幽深的困惑。

●血色青春：社会怪象

夜幕低垂，校园仿佛变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王国。在这幽深的夜色中，各个帮派常聚首于此，上演着一幕幕热血的争斗。

文化街的“文联帮”成员，腰间的铜扣皮带闪烁着冷冽光芒；新生地的“一条龙”，则以其独特的刺青龙纹，彰显着不羁狂野；竹林路深处酒气弥漫，那是“竹联帮”堂口兄弟们畅饮后留下的气息；而菜市场口，总能听到“溪洲帮”成员们满口的闽南语，带着充满了江湖气息的流氓腔。

这些元素，如同一块块碎片，拼凑成了我记忆中那张充满危险与激情的版图。

那些本该飘着饭菜香的黄昏，总被突如其来的铁器撞击声撕裂。躲在校园树丛的阴影里，我目睹帮派械斗的钢刀劈开月光，听见酒瓶爆裂在砖墙的闷响。我能看到铁链和木棍的撞击的弧线，却始终不懂这些少年眼里的疯狂。

校园中三不管地带的孤楼，像似一艘搁浅在甲午战败后的船舰，让我得以冷眼旁观这场血色狂欢。当帮派少年们用刀背敲击着韵律冲锋时，我攥着图书馆借来的《罪与罚》，在血腥味里寻找答案。他们脖颈暴起的青筋、嘴角歪斜的狞笑，还有得胜后对着月亮的长啸，似乎比任何课文都更难解读。

年少懵懂的我，总会思考这个问题：为何他们要把青春剁碎，以如此廉价姿态喂给嗜血的夜色？

●早熟岁月：聪慧过人

童年是一本没有封面的手札，当我蘸着暮色翻开扉页，总会有纷飞的花朵从记忆深处簌簌飘落。

6岁前，我从未见过幼儿园的彩色滑梯，却在踏进小学的第一天，就嗅到了知识的甜香。书本像打开的糖果盒，无论多复杂的公式定理，只要经老师点拨便豁然开朗。

当同桌女孩炫耀着彩色蜡笔，同学们还在掐着手指算数，我已用煤灰在墙上默写乘法表。那些在菜市场替人剥蒜赚零钱的黄昏，早把数字烙进了指纹。

那时我便知晓，聪明是老天给穷孩子的拐杖，让他得以在生活的陡坡上攀爬。

"小先生来啦！"每逢课间，总有三五同学簇拥着让我讲题。我站在斑驳的课桌上，粉笔灰沾满袖口，把习题化作连环画，又把《安徒生童话》变成了空中的莲花。

夕阳温柔斜洒的校园走廊，我的影子变幻莫测，时而伸展成传道授业的先生模样，时而又蜷曲成楼梯洞里的校工之子。每当夜风携带着墨香，悄然钻入砖墙的缝隙，我总不禁遐想：或许，上天赋予每个孩子珍贵的礼物，只不过属于我的那份，静静藏匿在生活的褶皱里。

●校工之子：包子生涯

五年级立冬那天，母亲将全家的生计寄托于面团之中。她把我们三个孩子召集到一起，郑重其事宣布了一个重大决定：“从今天起，咱们要做包子卖给学生啦！”

每当学校下课，师生散去，煤炉便在楼梯洞边睁开赤红的眼，铁锅咕嘟咕嘟吐着白汽。最苦是半夜去井台打水，井绳咬住掌心的旧痂，吊桶撞碎井底月亮的脆响，惊醒了蜷在墙根的野猫。

我在煤炉红光里揉面，蹲在蒸笼堆里擀皮，面团在掌心发烫，渐渐抻展成一轮又一轮的满月，案板震得瓷碗叮当作响。肉馅摔进面皮的刹那，手腕要旋出三叠浪，这手绝活是扒着“永和豆浆店”的玻璃窗偷师，我充满韵律感的动作宛若天成，比起数学老师的抛物线更优美。

命运的齿轮在这时悄然转动，母亲支起蒸笼那日，校园里突然飘满包子香。每日晨曦未至，我便和两个姐姐分守在校园的三个门口，摆摊卖包子。

"包子包子！热腾腾、香喷喷的包子！一个5毛钱！"每日清晨雾未散，我已站在校门口当人形招牌。蒸笼揭盖的嘶啦声里，白雾喷涌成云海，我的破棉鞋在结霜的地面来回碾出脚印。

"卖包子的校工之子！"同学们嬉笑着围住我们的木板摊。蒸汽氤氲中，我瘦小的身影忽隐忽现，竹屉掀开的刹那，白雾里浮出几朵颤巍巍的冒气雪梅。

●绘画写作：天才横溢

随着家中的经济好转，我无需再为生计奔波，每逢节假日及寒暑假，得以从做包子的劳动中解脱，恣意沉浸在游戏的欢乐之中。在此期间，我意外发现了自己在写作与绘画方面的非凡才华。

合作社里，阿嬷手中的算珠清脆跳动，铁皮盒中硬币碰撞声与教室钟声相映成趣。当我的作文第三次登上《国语日报》，“天才少年”的赞誉声中，隐约可见那半枚沾着面粉的指纹，如同辛勤劳作的印记。

当我将远洋的奖杯捧在手中，美术老师激动得抱着我连转三圈。奖状上“首奖”二字金光闪闪，令人眩目，而我却不由自主被墙角那堆成小山的蒸笼吸引。那一刻，我恍然明白，曾经那些和面团为伴的晨昏，已然化作了我画纸上的绚丽云霞。

●父亲出狱：乐章断篇

领奖那天，我把获奖证书卷成筒，插在蒸笼缝隙。热气将"世界儿童画展"的字样蒸的荡漾，像是浸过泪水的信笺。校长宣布庆功宴时，母亲正抚着存折微笑，那串长长的数字像一列鸣笛的火车，载着我们一家四口的倒影，驶向了镀金的天际线。

母亲存折的数字，像是发酵的面团不断膨胀，但命运却在这时露出森森白牙，领奖台的红绸还未褪色，父亲带着铁窗寒气推开了家门。

获奖证书躺在窗台，月光给"儿童画展"镀了层冷霜，我忽然发现，画中那个放风筝的孩子，手里的线轴忽然断了线。

●风云骤变：母姐消失

父亲从狱中归来时，我望着那个陌生而疲惫的男人，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情感。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安，仿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。母亲站在一旁，脸上写满了忧虑。从那天起，家里的平静被打破，父亲和母亲的争执如同暴风雨般席卷而来，每句话都刺痛着我的心，让我无法忍受这种压抑的氛围，只想逃离这一切。

学校里，老师也察觉到了我的变化。她把我叫到办公室，语气中带着关切：“自从你爸回来后，你经常跟同学打架，这是怎么一回事？”我低下头，沉默不语。我不知道该如何解释，只是感到无比的孤独和无助。

几天后，母亲从教室里搬来了一张桌子，摆在楼梯洞里。她准备了丰盛的饭菜，我们一家五口围坐在一起，默默吃着饭。母亲的眼眶里含着泪水看着我，语重心长的说：“小弟，你虽然聪明，但实在太调皮了！如果走正路，将来必是一条龙，但如果走上歪路，前途堪忧。你马上就小学毕业要上初中了，你要好好读书，你要好好做人！”

知子莫若母，她的声音颤抖，仿佛在极力压抑着内心的痛苦。我听着她的话，心中一阵酸楚，却不知该如何回应。

第二天，母亲和两个姐姐突然不见了。家里只剩下我和那个陌生的父亲。夜晚，我躺在床上，听着父亲在身边打鼾的声音，心中一片茫然。

父亲醒来后，面色凝重，语带忧伤的说：“儿子，爸爸非常爱你！你妈和两个姐姐已经走了，她已经改嫁了，以后就我们两个过日子了！”

他的话如同冰冷的铁锤，重重砸在我的心上。我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恐惧，仿佛被抛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渊。

●孤独人生：命运转折

然而，才过了没几天，父亲也不见了踪影，楼梯洞里就只剩下孤零零的我。望着空荡荡的墙壁，听到肚子里咕噜咕噜饥饿声响，想到我即将远离这个熟悉环境，前往初中就读，一股深深的绝望感涌上心头。刹那间，平日里调皮捣蛋、特别爱搞笑嬉闹的我，一次又一次的哭了。

孤独无助的泪水，顺着我的脸颊，无声无息的向下滑落，坠入黑暗的山谷，却也在空中画出了一道彩虹。

天生乐观聪慧的我，逐渐从绝望与悲伤中挣扎破茧而出，如同浴火凤凰一般，从此迎向了璀璨神奇，梦幻而又不可思议的青少年生涯。

诗曰：

蝶翼翩翩衔彩光，灵刃熠熠破穹苍

淡水河畔童趣扬，碎玉时光韵意长

往昔诸事心中藏，冒险犯难亦疏狂

风云变幻家道伤，孤独少年志刚强。

欲知后事如何，且听下回分解。